工夫茶,强调泡饮茶的功夫,即对泡茶与品茶的讲究,从器具、茶品到泡茶的细节,以及泡茶与品茶在人们生活中潜移默化的作用。从这个角度来看,闽南的工夫茶有着悠久的历史与厚重的底蕴。
时光倒流到1987年,当陕西扶风县法门寺地宫出土了一套鎏金银质茶具以及只见于传说的“秘色瓷”茶碗,将一千多年前的大唐茶文化的面貌真實不虚地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同年在福建南部的漳浦县盘陀镇庙铺村,一座明代万历年间户部侍郎卢维祯的夫妇合葬墓中,赫然出土了一把底款清晰地刻着“时大彬制”的覆鼎足盖圆紫砂壶,壶中静静地装着明代的茶叶。
如果历史只是见于文字记载,那漫长的时光中,一切都需要用想象去填补,再厚重的文化也显得扑朔迷离。器物的出土,则直接映证了历史的生动。1 987年,让中国茶文化的千年时光瞬间苏醒,大唐的辉煌精致,与陆羽的《茶经》一样流光溢彩。而明代的含蓄内敛,与张源的《茶录》一并清流激荡。1987年,南北两批国宝级的茶文物相继问世,人们似乎更津津乐道的是法门寺地宫。然而,位于闽南的古郡漳浦,却随着时大彬壶的出土,亮相了更多古老而鲜活的饮茶习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漳浦有个独特的现象——盗墓猖狂。而引发这种现象的的重要因素,是明清以来漳浦男性墓葬以紫砂壶陪葬的习俗。盗墓的一个主要目的,是盗取古老的紫砂壶贩卖。因为这样的原因,大批在不同时代的紫砂壶从沉寂中面世,其中有明代中期时大彬这样特殊身份的大师巨制,还有清代早期名匠陈鸣远的作品,而惠孟臣壶、思亭壶、逸公壶等此后代表着工夫茶基本载体的器具,更是比比皆是。有身份的人以真品入葬,而普通人则是仿制品,于是乎闽南语“乌砂罐”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成为略带点神秘又令人兴奋的名词,常常挂在人们口中。
紫砂壶似乎是一份独特的慰藉,于身前身后,不离左右。漳浦赤岭乡清代乾隆年间的蓝国威墓甚至出土了整套泡茶器具,有“丙午仲夏,鸣远仿古”款朱泥小壶一件,墨彩人物山水白釉瓷盘一件, “若琛珍藏”款白釉白花瓷杯四件,椭圆形锡茶叶罐一件,罐中装满茶叶,且有写着“素心”两字的小宣纸一方(王文径,《闽南民间葬俗和紫砂壶》)。漳浦这种独特的民俗,注解现当代闽南人对茶的呢称“茶米”,以及街头巷尾家家户户有时间都在烧水泡茶的日常生活场景。紫砂壶用于泡茶,茶是生活中与米一样寻常而须臾不可或缺的存在。生活中泡茶的方式可以很多种,在很多地方,人们只是喝茶,对于怎么泡并不讲究。但闽南人不一样,喝茶,要用紫砂壶慢慢泡。
紫砂壶泡茶,有着特殊的实用性与审美特质。产自宜兴的紫砂壶,独特的双气孔结构,使壶会“呼吸”,以之泡茶,能发茶之香色味,自明代以来茶人多有记载,所以,泡茶好喝,成了人们喜欢紫砂壶的直接原因。而紫砂泥料与造型的丰富性,加上制壶者的审美与思想,使壶本身于质朴中透着天真烂漫,陶土的烧结程度,使壶身在漫长时间的泡茶与摩挲中会呈现独特的“包浆”过程,让泡茶的乐趣从茶汤延续到了养壶本身,这是紫砂壶备受文人喜爱的重要原因。明代紫砂壶从宜兴兴起,迅速风靡全国,而文风鼎盛的漳浦,在朝为官的漳浦人为数众多,卢维祯便是很好的例子,回乡时,带回了名壶继续余生的泡茶。及至清代中期,蓝国威以大将军的身份,那日常的泡茶情境于墓葬中可见一斑。
上层人士的饮茶,深刻影响了民间。清代施鸿保在《闽杂记》中记载: “漳泉各属,俗尚工夫茶,茶具精巧,壶有小如胡桃者,名孟公壶,杯极小者,名若深杯。”其中作为民间习俗流行的孟公壶,就是相传明末清初名匠惠孟臣所创朱泥小壶,后世仿制者颇多,逐渐成为闽南人泡茶的基本壶款。
而紫砂壶盛行的明清两代,正是中国茶叶大变革的时代,绿茶独步天下的局面因各大茶类相继问世而改变,其中,乌龙茶的创制更是为紫砂壶在闽南地区的普及起了重大的作用。人们会问,为何产于江苏宜兴的紫砂壶却在福建的南部流行?这中间的重要契机,是紫砂壶与乌龙茶的天作之合。
漳州人在武夷山参与了乌龙茶的制作,清初同安人释超全在《武夷茶歌》中记载: “近时制法重清漳,漳芽漳片标名异,如梅斯馥兰斯馨,大抵烘焙候香气,鼎中笼上炉火红,心闲手敏工夫细。”另有《安溪茶歌》亦记载: “迩来武夷漳人制,紫白二毫粟粒芽,西洋番舶岁来买,王钱不论凭官牙,溪茶遂仿岩茶样,先炒后焙不争差。”两首诗均点到漳人与武夷山乌龙茶的不解之缘。
漳州人不仅参与了武夷岩茶的制作,而且把武夷岩茶带回了家乡,武夷岩茶在闽南的流行,从明末清初创制之初至今,数百年不曾中断。岩茶特有的火香岩韵,在紫砂壶的沏泡中,流淌数百年,成为闽南人生活中的独特气息。清乾隆年间永安知县彭光斗的一段亲身经历,映证了武夷岩茶在闽南人生活中的特殊地位: “罢后赴省,道过龙溪,邂逅竹园中,遇一野叟,延入旁室,地炉活火,烹茗相待。盏绝小,仅供一啜,然甫下咽,即沁透心脾。叩之乃真武夷也。”(彭光斗1766年《闽琐记》手抄本,稿存福建省图书馆)这是闽南民间的真实生活,地炉活火,泡饮武夷,真武夷的感觉,是“沁透心脾”。
闽南人有多喜欢武夷岩茶?有句民谚可见一斑——“食武夷,看金鱼”,说的是乾隆年间大学士蔡新晚年在平和县三坪寺一段富有禅意的茶生活。相传三坪寺有口虎爬泉,泉水清冽甘美,旁边设有饮茶室,观鱼台,盛夏至此,饮泉而暑气消。已告老还乡的蔡新喜欢从漳浦老家来此避暑。一日,蔡新在平和知县与仰山和尚的陪同下,品啜着武夷茶,看着水中游鱼,脱口而出: “食武夷,看金鱼,不亦乐乎?”知县不解,鱼只是寻常鱼,何以是“金鱼—7仰山轻言: “金非金,亦金也”。品尝着风味绝佳的武夷茶,身心爽朗,周围风景清幽,鱼儿自在闲游,不是金鱼,也是最美好的鱼呀。一杯武夷茶,浸润着闽南人的生活,身心安适,乐享当下。这便是大才子袁枚所言——“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一杯之后,再试一、二杯,令人释躁平矜、怡情悦性,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而蔡新于平淡的退休生活中,亦品出了袁枚的况味,武夷茶有香有韵,加以功夫沏泡,每一道都能带给人色香味的神奇体验。
寻常闽南人的生活,从一壶茶开始,在一壶茶里结束,这种习谷历数百年不衰,世代相承。晨起,烧水,烫洗茶具,一把乌黑壮实的武夷岩茶投壶,滚滚的水冲入,温暖的茶香便在一天里荡漾开来。客来,无论熟否,都是一句,坐!吃茶!在一杯热气腾腾香气浓郁滋味醇厚的乌龙茶里,人们会感到生活踏实、有序。
闽南人爱武夷茶,在武夷茶里又独爱老枞水仙。水仙之妙,一在树龄,几十年甚至百年的成长,赋予了茶叶独特的岁月感,敦厚而富有层次;二在工艺,充分的做青,加以漫长时间的“炖火”,塑造了老枞水仙的温和醇美的品性。一杯老枞水仙在眼前,香气高雅令人沉醉,而入口的厚实感,则足以慰平生。水仙的柔美带着浴火重生的刚毅,老枞特有的木制感,是岁月中历练与沉淀之后独一无二的自足。而紫砂壶,在沸水的激荡下,能发老枞水仙之香,促其滋味,使得香与味层次分明,在品饮时能真切感受水仙之醇,以及醇美背后的工艺、品种、树龄在不同沏泡阶段的逐次凸显。闽南人不仅泡茶讲究,品茶更是讲究,热气腾腾的茶汤,以独特的“啜饮”法,能在啜茶声中,細细感受茶的香气与滋味。所以喝惯老枞水仙的闽南人,让他们喝其他的茶,总觉得不对,或许,就是不踏实。以老枞水仙为代表的武夷岩茶,传统的焙火工艺,是独树一帜的,闽南人往往一喝就会是一生。
一直以来,闽南人很少提起“工夫茶”,也很少去纠结于工夫茶究竟是何种形式。但每当外面的人们来到闽南,首先被震撼到的就是这里的日常饮茶习惯,家家户户,有专门的泡茶桌,茶壶(后来也有盖碗),小杯,茶盘,一整天都可以在泡茶中度过,民间食杂店里的海堤牌纸盒岩茶、铁观音或者漳州茶厂的纸包流香、一枝春,就像油与盐一样,每天都需要,他们把这样的茶泡得有滋有味,喝完心旷神怡,他们甚至会细心感受到一年年同样包装下的茶风格是否有变化。他们无论多忙碌,泡茶一定得是现烧的开水,一定用小杯一道道喝。后来,茶壶也会泡清香型的铁观音,泡普洱,泡白茶,泡红茶。只是时间长了,还是很想念岩茶的味道。闽南人泡茶,已是一种生活,甚至是流淌在血脉里的一种信仰,从小娃娃开始,到垂垂老矣,不问为何,只是泡茶、喝茶。
何为“工夫茶”?从漳浦的梁山脚下那只古老的时大彬紫砂壶,到闽南人地上地下的无处不在的“冲罐”,从对武夷茶的情有独钟,到慢慢接受其他茶类,从清晨,到日落,从起火烧水,到杯盏归位,从茶香馥郁,到茶味淡薄,从客来敬茶,到独自啜饮,那世世代代闽南人静默而坚定的生活仪式里,哪怕改朝换代,也不曾被遗忘的一股流淌在血脉里的温暖和馨香.我想,应该就是工夫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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